五
1
為了修好小佳的左手，佩綾與小佳繼續朝人偶的工廠前進，從千成的大樓出發過了一天，她們進了市中心。狂風捲起蓋地的飛沙到處起舞，弄得佩綾全身不舒服，幾隻銀色的蝴蝶被沙流給擺弄著，往左不是往右也不是，佩綾發覺它們不是真蝴蝶，像是鐵打的。一群黑烏鴉從她們頭上飛過，穿梭在大樓之間，摩天樓的塔群高的見不著頂，一個一個直挺挺地伸進天空裡。鐵灰色的高大長頸鹿在大樓之間忽隱忽現，她們小心不被發覺。佩綾問起：「這麼大的長頸鹿是怎麼做出來的阿，我怎麼不知道我們台灣這麼厲害。」小佳說：「我們只做了一半，它們的主機是中研院的「超高速運算元件」的試做，長頸鹿的殼卻是「伊美群」，那個狂人公司來的。六隻長頸鹿就是當時熱戰爆發前的「學術合作」，反正那時候也沒人有閒情反對了。其實都是美國想重掌世界霸權的手段。」佩綾說：「為什麼又會壞了？」小佳說：「誰知道？可能是故意的，也可能只是瑕疵。不過不管怎麼說，給人偶社會的雙重保險自己出問題，那原本也不需要保險了。」
過了一個街口，佩綾又問：「沒有辦法停下它們嗎？」小佳走到兩棟建築物中間往東一指，那裏也一隻長頸鹿，只是矮了些胖了些，太陽從它背後照過來：「不是沒有，看到那個胖胖的長頸鹿嗎？那就是「超高速運算元件」的本體所在，也是它們的充電器，解決它就等於解決其他六隻了。」佩綾說：「那有辦法解決它嗎？」小佳卻說：「雖然有辦法，但不能做。那個「大奶媽」還有別的工作，天上那一群鐵蝴蝶看到沒？那也是奶媽的一部份，每天都出來撒奈米機器，沒有它們妳不久就會被核汙染死翹翹囉。」佩綾說：「真的假的呀。」於是便認命了。小佳提醒一句：「我繼續和妳連著，但有異狀記得跟我講。」佩綾說：「我知道。」
2
果然佩綾遇到侵入了，她走著不知不覺間，身旁竟然多了個人，那是千鈺，千鈺模樣的幻象，那幻象隨她們走，安靜的，熟悉的，一時之間佩綾還不感覺壞。她向小佳說，小佳四處張望，看見有隻長頸鹿像是朝她們的方向走來，腳步看起來慢，但它腳相當長，沒幾步就到附近來了。她們趕緊避到地下道去。小佳一進去便說：「我不喜歡地下，潮濕的對機器不好，訊號又差，沒一件好事。」地下道更通到一條地下街，兩旁都是廢棄的商店，一些衣服，書本，甚至碗盤都還在裏頭。她們走沒幾步，便覺得整座隧道都在震動，長頸鹿到上頭來了。佩綾一陣著急：「喂！這天花板會不會垮掉啊？」小佳抓起佩綾的手勢著往遠處奔，小佳跑得快很多—以前是佩綾比較快—，佩綾差點沒被扯傷。碰的一大聲震耳欲聾，上下左右都劇烈搖晃，但長頸鹿的腳踩不進來。又一次天外傳來嚎聲，地下道轟隆震起來，佩綾跌在地上。這一次她們腳下的地板破了，佩綾爬到旁邊沒事，小佳卻掉到地下二層去了。上頭的碎磚落在小佳的身旁，佩綾被那些磚石擋住了視線看不到小佳了，她慌張地拼命思考該怎麼辦，跳下去好？還是往另一頭跑？不…先去找小佳。她又聽見嚎聲，她往上看，在地下當然看不見長頸鹿的身影，但她彷彿卻是見了千鈺的幻象在上頭，盤著手冷冷看她們，接著掉頭消失不見，隨著沉重的腳步聲遠去，她知道長頸鹿走了。
佩綾坐下地上喘幾口氣，然後繞路走樓梯下去找小佳，小佳躺在地上。她喊了幾聲，小佳竟然沒有反應。「小佳！喂！小佳？」瞬時最壞的情況一一浮現在她腦中，她一點也不想被一個人留下，她知道這樣自己活不了的。她檢查小佳全身各個角落，但除了左手沒其他受傷的地方。怎麼回事？她一邊繼續呼喊一邊試著冷靜，思考有什麼原因。她突然想起小佳說過地下的訊號不好，與這有關係嗎？她只知道收音機之類的在地下收不到，人偶也會這樣嗎？她不懂原理，不過目前也只有這線索，她決定先把小佳弄到上頭去，至少剛才在地下一樓時還沒問題。她思索著怎麼把小佳抬上去，因為現在小佳沒有左手，她很難找到一個施力點，最後只能半摟著小佳用力拖，這才發覺小佳真是重的要命。她花了快要十分鐘才拖到樓梯口，要上樓梯卻是一件難題，她就算是用最大的力，小佳就只動個十公分不到，小佳才到第二階上，佩綾就累得受不了，靠在一旁休息了。她覺得這樣不是辦法，便四處走走，每個商店都進去一遍，看看有什麼東西可用。途中一個銀飾店，佩綾看見了一個銀戒指，她把它收起來，想說若小佳的左手回來了，便送給她戴。
3
佩綾在地下一樓，正準備回樓梯口時，聽見背後傳來機器的聲音，咯咯咯—咯咯咯。她回頭一看，見一個小人偶往自己過來，模樣像個孩子，頭大大的，黑頭髮很厚很長，臉鬆垮了半邊隱約看的見裏頭的機器，活像從恐怖電影走出來，她的腳也是不全的，走起路來很慢，不穩。她經過佩綾身旁停了一下，接著走到樓梯口，站著回頭盯著佩綾看。佩綾有點怕，但見她好像要表達什麼，便也走過去，那人偶緩緩抬起手，指著下面的小佳。佩綾開口：「妳能幫我嗎？小佳—下面這個人偶突然不動了，妳知道原因嗎？」人偶不說話，但微微點點頭，然後又指了一次小佳，手指比劃著，隨著樓梯上來到她的腳下。佩綾心想：叫我把她搬上來嗎？果然與我想的一樣。佩綾說：「但是她太重了，我搬不上來呀。」那人偶停了一會，然後開始走下樓，她倒著走，手腳並用著，更像是爬著。爬了幾階又停下，手指腳下。佩綾跟著走到旁邊，但沒什麼東西在這裡。她說：「我不懂，什麼意思？」人偶又指小佳，與剛才一樣，手指畫著到她腳下。佩綾說：「是指說至少搬到這裡來？」人偶點點頭。
人偶站在那不動，佩綾一個人慢慢地把小佳的身體拉上去，搬到樓梯轉角時，已經過了二十分鐘。佩綾汗如雨下，但知道了救小佳的辦法，讓她精神百倍，她沒休息多久又開始搬起來。又上了兩階，小佳這就動起來了。「小佳？」佩綾喊她，小佳沒說話，只是右手推著地，整個人翻身過來，趴在階梯上，然後一隻手兩隻腳開始爬上去，模樣真不是很好看，上了樓梯，小佳終於站起來，開了口：「嗚喔…終於得救了。」
小佳回過頭說：「喂！佩綾妳剛才說我很重是什麼意—」話沒說完，佩綾不假思索地衝上去就抱住她。「喔喔？」小佳驚訝地一聲，差點又站不穩。佩綾說：「妳怎麼了嘛？突然就不動了，嚇死我了妳知道嗎？」小佳不禁笑出來：「妳還是跟以前一樣可愛嘛。」佩綾說：「妳是什麼意思嘛，我真的嚇死了妳知道嗎？」「好好，我這不是回來了嗎？」「妳真的是…唉呦妳真的是…」「好好對不起啦佩綾…」
4
「結果妳到底是怎麼了？」佩綾坐在地上，她覺得筋疲力盡。小佳說：「到了B2太深了，我收不到衛星訊號了。」佩綾問：「妳也要收衛星訊號？」小佳說：「對呀，妳知道人腦中的資訊實在太大了，像我這樣大小的電腦根本裝不下。千成的技術就是把這些資訊通通丟在衛星上，我們身體就只用衛星訊號操作。如此一來又不會被打壞，又省去人偶的容量，很聰明吧。」佩綾搖搖頭：「然後只要到B2就沒有訊號？一點也不聰明呀。」
佩綾突然想起幫助她的那人偶，她對小佳說：「對了，妳會得救還得感謝那邊的人偶耶。」人偶還在樓梯上，只是身子倒下去了。小佳笑笑說：「哈哈，那也是我啦，佩綾。」佩綾說：「那也是妳？什麼意思？」小佳說：「剛才我在想該怎麼辦，突然發現有個關機的自動人偶在附近，我就借用了一會兒。只是她的容量實在太小，還裝不到半個我就是了。」佩綾說：「所以剛才也是妳告訴我怎麼做的？」小佳點點頭。佩綾說：「還可以這樣啊。」小佳說：「我剛才還在想如果身體弄不回來了，那乾脆就用這個算了，也不需要去修左手了。」佩綾馬上說：「才不要。」小佳說：「又不是妳。」佩綾說：「我就是不要，妳這樣好看多了。」小佳頓了一會，很小聲地說了一聲：謝謝，然後別過頭去。
小佳手拉起佩綾站了起來，她們繼續往前走，小佳依然提醒佩綾有異狀和她說。佩綾說：「長頸鹿應該不會再來了吧，如果它真想除掉我們，剛才就不會放過我們了。」小佳只是聳聳肩。佩綾從背後看著小佳，心想她能沒事真是太好了。佩綾說：「我以前都不知道，原來真正的妳在宇宙上。」小佳說：「這也沒什麼了不起的，妳又知道真正的妳在哪裡了？」佩綾不懂：「我還能在哪裡？」小佳思考了一會兒說：「妳知道嗎，剛才我一邊在那個小人偶裡的時候，我也做夢了。」佩綾說：「誰與妳連線？那個小人偶嗎？」小佳說：「不是，我想是真的做夢。只是夢裡什麼都看不見，黑漆漆的，又輕飄飄的，感覺沒了身體，一點也不好。」佩綾說：「那只是妳普通的在睡覺吧。」小佳說：「哈哈，這也有可能。只是我也覺得我說不定是做在宇宙裡面的夢，我總覺得衛星上也是這樣，黑黑的什麼都沒有。我在想搞不好就是因為我的靈魂在衛星上，就做那裏的夢。佩綾妳作夢也常常夢見沒去過的地方吧？我想說不定真有這些地方，妳的靈魂在那裏也說不定，搞不好還比我的衛星遠咧。」佩綾只回她：「妳都說些難懂的話，妳以前是這樣的嗎？」小佳突然被突起的石磚絆了一下，佩綾過去扶住了她沒讓她跌倒。佩綾說：「還是和以前一樣冒失嘛。」她們笑了起來，複雜的事情全忘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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